【双花】套牌金杯历险记

·霸道总裁孙哲平

·更霸道总裁张佳乐

·一发完结,有点长

·包甜,不甜不要钱


“老孙,你确定不去呀?西郊小馆,老李他们这回叫来的妞我跟你讲,质量绝对高。从脸蛋到身材还有气质,跟以前那些蛇精脸网红小嫩模绝对不一样。你看老楼平时从来不凑这热闹吧?他这回都愿意跟我去了,你不去绝对是你的损失……”

甫一接通电话,钟叶北的声音就自听筒直直蹿出来,聒噪地扎人耳朵。孙哲平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忙。不去。别烦我。”

“哎呀别介,孙少,谁不知道你们孙氏现在是你哥挑大梁。大家都是富贵闲人,你跟我面前还装什么相呀。”钟叶北秉持着不怕死的作风,持续油嘴滑舌:“多少年老朋友了,你忙不忙我还能不知道?”

孙哲平强迫自己一分钟原谅该孙子八百次,深呼吸十几轮后才忍住了三千字国骂攻击,长叹一声:“我真没空。我家老头子下个月五十大寿,我这儿正给他鼓捣寿礼呢。就是今天下午的拍卖会,你可别跟我打岔,出一点差池我把你脑袋拧下来送我爸当酒盅。”

“下午的拍卖会?”钟叶北歪着脑袋想了想,“你该不是想拍那五个八吧?”

“算你还有点智商幸存。”孙哲平鼠标一点,盯着屏幕上“京A·88888”一行小字逡巡了几个来回,颇有些志在必得的意思:“所以下次约。我请客,怎么样?”

“土豪土豪土豪!”钟叶北一连大叫,就差起立鼓掌为老铁双击六六六:“不愧是孙少,你这豪气干云啊!这牌子起拍就得冲五十万去吧!”

耳朵里满是当时自己脑子一热拍着胸脯向老爹放出的豪言壮语,孙哲平牙一咬:“五百万也得拍。”

“牛逼!”钟少一拱手,“那我携老楼老李小邹小王祝孙少旗开得胜稳操胜券得胜归来请我等屁民吃饭泡妞马杀……”

“鸡”字还没被吐出个“又”来,孙哲平哔一声挂了电话。

电脑屏幕的右下角显示着时间。

十二点五十三。

拍卖还有七分钟开始。

孙哲平有些紧张,掏出一张黑色卡片来,算了算里头余额还剩五百来万,一颗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正此时,门外一溜高跟鞋跟点地的声音弹珠似的满地骨碌碌滚着就滚到了办公室门口。礼节性的三下叩击后,还没等孙哲平说一句“请进”,门板径直被一个气喘吁吁的女人推开了。

“孙总,孙董那边出了点急事儿叫你过去。现在立刻马上。”女人语速极快倒豆子般咄咄吐出一连串词句,一句话说完见孙哲平没有动作,急得半黏在发际线旁的几滴汗珠子都聚得更大了些,竟直接上手拉起了孙哲平的袖子:“别愣了,快跟我走!”

这一拉将孙哲平的魂儿拉回来一半。他一把挣开女人的手:“蒋姐,就不能多等我半个小时?”

“半小时什么呀?飞机还半小时都起飞了!”蒋特助回头瞪了孙哲平一眼,“孙董现在还跟德瑞那边谈着呢,那帮老狐狸突然变卦,从九点缠着孙董一直到了现在。你觉得你能代替孙董坐镇吗?”

孙哲平眼角一抽,摇摇头。

“所以。”蒋特助脸一板,神似孙哲平他哥:“下午一点半的飞机,和海园国际那边接洽的事情就只有你去了。”

蒋特助语重心长拍了拍孙哲平的肩:“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孙总,该你大展雄风的时候到了啊。”

这一巴掌仿佛挟千钧之力,将孙哲平半边肩膀径直拍得一塌。

他还没来得及感叹两句诸如逍遥闲人不好做可怜生在帝王家之类的话,蒋特助“啪”一声已经将一张机票连同一沓厚厚的材料拍在了他面前。

“快点吧,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

孙哲平抓着材料,下意识又向电脑屏幕右下角瞥了一眼。

一点整。

拍卖开始。

孙哲平眼一闭牙一咬脚一跺,径直在那块“京A·88888”的牌照下,出价到了五百万。

反正本来预算就是这些,看到这个价格,应该足够那些土大款们望而却步了吧!

揣着这一丝丝的侥幸,孙哲平关了电脑,抄起文件夹,随着蒋特助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墨菲定律是真理。

但凡有那一丝丝的侥幸,后果基本就可以用“不幸”二字概括了。

世事大约如此。

因此当孙哲平经历了一下午舌战群狐、当晚拖着快散架的身体在酒店房间打开电脑时,看到的车牌竞拍结果是:

京A·88888由张先生出价五百零一万,成功竞得。

这什么操蛋玩意儿啊!

孙哲平恨不得当场砸电脑。

他强忍着搞破坏的冲动,仔细看了看。

张先生。

张佳乐先生。

这回他没忍住,手一掀,连电脑带桌子一起送去亲吻酒店地毯了。

 

张佳乐,张氏企业少东家,他的发小。

不。

他的死对头。

两家是同行。所谓同行是冤家,孙家张家自然也不能免俗,冤上加冤,堪比窦娥之冤、能六月飞雪的冤家。在土地竞拍上互相攀比不过瘾,家里的孩子自然也是家长们比较多重点对象。身为同龄人,同年出生同年入学,又是上的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同一个高中,张佳乐与他,必定是被两家人从小比到大。

每次土地竞拍会上碰到张家老娘,那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大婶总是装作一脸漫不经心地向他爸炫娃。

诸如“我家乐乐这次考试又是年级第一,哎,这孩子也得给别的孩子一点机会呀,总拿第一多没劲”、“我家乐乐这次全市物理竞赛又拿了头奖。虽然他说了以后不想走物理方向的路,拿了奖也没什么用吧,但是我们做父母的,还是很欣慰啊”之类的,乍一听和甄〇传里后妃争宠语气一样一样的话,孙哲平早已经被磨得耳朵滴油,能一模一样背出来一百条不止。

偏偏,他还不如那位“别人家的孩子”争气。

他,很能打。

徒手一挑三,加腿一挑五,带器械十个都不够他打。

然而也仅仅只是很能打罢了。这对于一个企业家的儿子来说,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学习成绩中游,兴趣爱好不多,交际范围也就那一巴掌大小点地儿,唯一能拿出手的“运动神经”还在中学时候被张佳乐用一通花里胡哨的技巧给遮盖得半点不剩。

最关键的是,这小子从小就跟他不对盘。

简直没有一天让他痛快过。

真是气死人。

孙哲平气鼓鼓地翻出手机,从电话簿里找到“烦人精”那页,对着他倒着都能背下来的电话号码,却迟迟没有按下通话键。

给他打电话,说什么呢?

你为什么抢我车牌?

估计那小子肯定又会回一句,“怎么的?小爷我就是有钱烧的,就想拍车牌,就比你多一万,你有意见?”

张佳乐的张,一定是张牙舞爪的张!

孙哲平被自己想象中张佳乐的嚣张模样又一次气得笑了出来。

“你可真是好样的。”

孙哲平死死咬着后槽牙,用力太大,牙冠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我倒要看你小子拿什么车配这个牌!到时候老子铁定开个比你贵的天天堵你!”

 

Flag没立几日,孙哲平结束手头交涉,坐飞机回了北京。

回到家,孙哲平开出了他那辆拉风的布加迪威龙满市兜风。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孙哲平脑袋一晃,满意十分。

还没等他得意十分钟,余光倏地瞥见熟悉的一抹蓝。

京A·88888。

孙哲平一愣,顺着车牌往上看,一阵骇然。

那块价值五百零一万的车牌,赫然大摇大摆地挂在一辆摇摇晃晃开着的金杯小面包屁股后头!

这年头,这种面包车,连这块车牌都敢套了吗?

套牌车已经这么大胆了吗?!

紧接着,孙哲平猛地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定是这块车牌背后涉及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什么黑暗组织或是自己的仇家顺着车牌要展开一段了不得的阴谋!

不好!那张佳乐该不是因为这块车牌被神秘犯罪组织绑架了,捆成一团扔在车里,要丢到西郊杀人抛尸吧!

此时的孙哲平已经再也没空去想他那冤家是六月飞雪还是血溅白绫了。

他确实不待见张佳乐那小子。但是人命关天啊!

想他孙哲平这般正直善良的人,岂能见死不救!

沉浸在自我陶醉中的孙哲平戴上墨镜,一手把着方向盘悄悄跟在那辆金杯小面包后,另一手掏出蓝牙耳机连上手机,压低了声音,拨打了110。

警察同志们的动作非常迅速。接到报警后,两辆警车很快顺着他的指引,闪着警灯,一路呜哇呜哇地出现在了道路前方。

孙哲平一记油门接刹车甩尾,径直一个漂移将小面包逼到了马路牙子边,两辆警车见机一前一左将小面包团团围在了中间。

面对“穷凶极恶的绑架犯”,警察同志们呼啦啦从车中涌出,掏出警棍手枪对着小面包的车门:“车里的人,出来!”

小面包抖了抖。

然后车门打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慢慢爬了下来。

张佳乐。

张佳乐很明显闹不清眼前状况,摸了摸后脑,和一脸警惕荷枪实弹的警察同志们交涉了好一会儿,又转身从车上掏了一个小包下来,将身份证驾驶证行驶证一张张翻给他们看,还拉开了车厢的门让人仔细搜了又搜。

警察们似乎不太放心,看看车牌又看看车,将张佳乐本人与驾驶证身份证上的照片来来回回比对了八百次,前前后后折腾了快半个小时,这才又陆陆续续钻回了警车,离开了现场。

张佳乐长叹一口气,转身一眼对上孙哲平。

孙哲平老脸一红。

张佳乐一边嘴角挑起一个半笑不笑的弧度来,倒比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更生气:“哟,车牌拍不成,改抢啦?还带着警察一起来,孙哲平你很威风呀?”

“谁抢了,还不是担心……”“你”字没出口,孙哲平强咬着牙又吞下了肚去,闷闷道:“谁能想得到你会拿这牌子配这么辆车啊。这叫什么来着?暴殄……哦对,暴殄天物!”

闻言,张佳乐笑得更欢实了:“怎么的?小爷我就是钱多烧的,就愿意花六百万买个牌挂我小破面包上,你有意见?

孙哲平被噎得一愣,旋即不想跟此讨厌鬼多做交涉,刹车一踩,打算挂档走人。

谁料,张佳乐竟得了趣一般,一屁股坐到了那辆明黄色布加迪威龙的前盖上。

“耽误我半个多钟头,现在想走就走啊?”张佳乐心不在焉地剔着指甲,“都说时间就是金钱。孙哲平,您这浪费我多少人民币,敢算算吗?”

孙哲平索性熄火下车:“你想怎么样?”

“该是我问你想怎么样吧?”张佳乐仰头看他,眉梢眼角尽是他从青葱少年时候到而今不曾变过的骄傲意气:“我好像是被你叫的警察堵这儿了半个钟头?连中饭都还没吃上呢。”

孙哲平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那我请你吃个中饭赔罪,你去不去。”

“去,当然去。”张佳乐自说自话地绕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钻了进去:“不去白不去。”

 

俗话说,没有一场酒桌上谈不成的生意。

先别管这俗话是谁说的,至少孙哲平对此深信不疑。

灌了不开车的张佳乐两杯马尿,借口开车不喝酒的孙哲平看着两颊通红的发小死对头,斟酌着开了口:“那个……张少啊。”

“叫什么张少!”张佳乐一张脸通红,怀里抱着个瓶子,作势还要喝,低头一看是西瓜汁,一气之下撅了嘴:“见外!叫乐哥!”

孙哲平额角突突地跳,可是一想到近在眼前的老爹寿诞以及不久前还自信满满的自己,他还是掏出了自己前后八百年的全部教养:“乐哥。”

“嗳。”张佳乐笑嘻嘻地应了,眯着眼乜孙哲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想干什么呀?”

孙哲平斟酌着开口:“你看,你那车牌,我出五百五十万,你能不能……”

张佳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的?小爷我这是缺你五十万啊?”

“那你要怎么样才能把车牌转给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纵使张佳乐此言欠揍不已,但对着他笑眯眯的脸,孙哲平还是强自抻着为数不多的耐心:“只要你肯转给我,价钱好商量。”

张佳乐突然不说话了,死死盯着孙哲平的脸看。

孙哲平被他盯得发毛,心里一副小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

他这是打算狮子大开口了?会要多少钱?六百万?七百万?一千万?

不料,张佳乐看了半天,又笑起来。

“我不要钱。”

孙哲平一愣,又见张佳乐眼珠子一转,开口道:“只要你给我做半个月司机,我白送给你。”

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好哇,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孙哲平心知这小子是想故意羞辱他,气是必然气,然而为了那张车牌,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大丈夫,能屈能伸,能忍常人之不能忍!

如此这般安慰了自己一通,孙哲平咬咬牙:“你保证?”

“你不信的话,我们签合同。”张佳乐伸手就从包里掏出两张纸来,递给孙哲平,之后便两手拖着下巴,笑嘻嘻地盯着孙哲平看。

“你早有预谋。”

低头看着眼前合同上白纸黑字一条条以及张佳乐早就签好的张牙舞爪的“张佳乐”三个字,孙哲平心知,上套了。

可是为了车牌,有什么办法呢?

大不了,豁出去呗!

他掏出钢笔,刷刷刷签了名,将一张合同拍在了张佳乐面前:

“满意吗?”

张佳乐笑得孙哲平一阵眼晕。

“当然满意。”

 

第二天,孙哲平起了个大早,顶着连“熹微”都算不得的天光,驾着他的布加迪威龙,雄赳赳气昂昂,轻车熟路开到了张家大宅门口。

掏出手机,拨通“烦人精”的电话,一直等到天荒地老,对面那人才带着睡意浓重的鼻音接起电话:“喂?”

“张大少爷。”孙哲平耐着性子保持微笑,“我到你家门口了。”

“这么早呀?”张佳乐似乎一下子清醒了,“哪个门口?”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扑腾的声音,叮咣一阵响后,张佳乐重新接起电话:“没有啊?”

突然,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阵子,犹犹豫豫地开口:“我昨天忘了和你说了,我最近跟家里吵架,自己搬到外面住去了。”

“大哥!你不早说!”孙哲平头顶冒烟,“哪儿?”

“小弟,你也没问啊?”张佳乐死到临头依旧不忘占一嘴便宜,“淇澳家园二幢三单元,等你哦!”

孙哲平打开车篷,吹了许久冰凉凉的晨风才稍稍平静一二。他打开导航输入地址,眉头又一皱。

那地块他认识,地价不贵。什么时候建了能让张家大少爷看上眼的高端住宅区了?

不管。也许就是哪家房产公司不信邪,偏要在那儿建个富人区呢?

孙哲平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幸而这日他起得早,等他赶到那传说中的“淇澳家园”时,北京那名扬天下的早高峰还没开始。孙哲平从左至右又由右及左地将小区门口“淇澳家园”四个金漆斑驳的大铁字瞅了又瞅,这才得出结论:

张佳乐张大公子,落魄了。

凭着他常年称霸纨绔赛车场的车技,孙哲平左右各空两公分地将车子挤进了火柴盒小区狭窄的走道里。好不容易找到一块能停车的地方,唯二的两个车位,其中一个就停着那辆号牌与他主人同姓张的、张牙舞爪的五个八小金杯。

孙哲平兔死狐悲,感慨了一番,旋即又拨了张佳乐的电话。

这次电话被接起得很及时,可那头张佳乐的声音听起来很委屈。

“我……我脚崴了。你稍微等一下哦……”

“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米汤吗?”孙哲平发自真心地问。

本来孩子一脑子浆糊已经不容易了,现在偏偏还进了水,自找麻烦跑来这个偏僻地方。

“啊?”张佳乐一头雾水。

孙哲平及时吞下了后半句话:“要我上来接你吗?”

“不用不用,你到电梯口等我一下就好了。”张佳乐在那头呼哧呼哧地喘,像是发现拖着一条腿走路还没他单腿蹦哒得快,于是开始一跳一跳地往前蹦。

孙哲平摇了摇头,走进单元楼简陋的电梯厅,却发现,最醒目的位置,一张粉红色告示正醒目无比地贴在电梯口——

“本单元电梯电路老化,从即日日起进行技术维护,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

一看落款,正是今天。

张佳乐你这是什么运气!

孙哲平对着那张粉红色告示,呵呵了半天,喷得满电梯门都是白色雾气。他掏出手机,又拨了烦人精的电话。

“喂?你站在你家门口等我,我上来扶你。”

这不是身为司机对雇主的人性化服务。

孙哲平低头看了看表。

再耽搁下去,怕是就要在北京东三环大型露天停车场浪费生命了。

他一口气冲上楼去,竟也没碰见一个上下楼的居民。他心说,住这儿的人不知是太懒了还没起还是太勤快早都走完了?总而言之也就只剩下张佳乐一个倒霉蛋。

还没到二十二楼,张佳乐已经看见了他,靠着红漆都开始剥落褪色的老旧木头扶手对他咧着嘴笑。孙哲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拉着张佳乐的胳膊肘就往外拖,激得张佳乐一哆嗦,杀猪般嚎叫起来:“哎哎哎疼!你不知道照顾老弱病残的吗!”

孙哲平懒得跟他废话,看着自己左手手表上一圈一圈往前跑的秒针,二话不说,下了两级台阶,回头望着一脸茫然的张佳乐:“上来。”

“啊?”

“好话不说二遍,你要上来不上来。”

“你看你这不还是说了两遍。”张佳乐贼忒兮兮地笑,却还是就坡下驴,爬上了孙哲平宽阔的脊背。

要不是迟到了要被我老哥念!

孙哲平背着张佳乐埋头冲下楼,打开副驾驶门就要把张佳乐这个麻烦精往里塞。不料张佳乐却突然又叫了起来,伸手勾着一串钥匙递到孙哲平面前:“开我的车。”

孙哲平想,他居然忍住了没有当场揍死这小子,当真是皇天后土教养无限。

坐在小金杯露着海绵内垫的副驾驶座上,张佳乐还不肯消停,看着孙哲平嘿嘿嘿地笑:“坐在安了这种车牌的车上,是不是感觉特别威风!”

“不。”孙哲平面无表情,“我感觉自己像是开了辆套牌车。”

张佳乐似乎打定主意认为他这是嫉妒,敞开嗓子唱起歌来。一会儿是这里的山路十八弯,一会儿又唱速度一百二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

只是,一百二十迈在北京东三环大型露天停车场上的确是不现实。更何况,连孙哲平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开了一辆套牌车,更别说是交警了。

于是这辆“风驰电掣”的金杯小面包在去往二人公司的路上,分别被五拨交警拦下盘查。

如此这般,等二人真到了公司,自然是迟到了。

孙哲平将车停在张氏集团的地下三层停车库,生无可恋面如死灰。

张佳乐好心安慰他:“没关系,你待会儿可以跟你哥说,你路上碰到张氏英明神武英俊潇洒的张总,发现张总脚崴了,就送他去了医院,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作证啊!”

孙哲平捂脸:“这个理由有谁会信啊……”

“总比你高中时候迟到半节课还跟老师说你是送老太太去医院了可信那么一些吧。”张佳乐一脸坏笑,看得孙哲平额角青筋一跳:“我那天是真的送老太太去医院了!”

“哈哈哈哈哈哈。”张佳乐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话说完了就溜,空留孙哲平一人在驾驶座上,决定一分钟内原谅张佳乐第一百二十回。

既然迟到了,来自孙副董事长的一通教育自然是少不了的。长篇大论从孙哲平左耳朵进去,还没在大脑里遛个弯,又从右耳朵飘了出来。

看着眼前小鬼明显心不在焉,孙家大哥也没办法当真像他爹一样把他胖揍一顿——虽然他也打不过。又象征性地教育了几句,便放孙哲平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上班的日子通常漫长且无聊,孙哲平平日里只挂了个闲职不做事,全心全意当他的纨绔,此时满脑子想的自然也不是土地竞价与建筑投标之类的事情。

他在想,究竟该如何,才能怼得张佳乐这个讨厌臭屁虫无言以对乖乖闭嘴。

想来想去,脑子里却总还是张佳乐那张眉眼高高飞扬起来的脸。

于是,酝酿了几个小时的话便被他那一眼给戳碎了。

孙哲平想,张佳乐这个小子,眉眼似刀,嘴巴更似刀。

可真是个讨厌鬼。

 

讨厌归讨厌,可是为了那张车牌,就算再讨厌也得去接。

只是回到淇澳家园的时候,那破电梯竟然还没有修好。

孙哲平被这小区物业的神奇效率气得又笑了出来:“你可真是远见卓识,买这种小区的二十二楼。”

难得没听张佳乐反驳,孙哲平正得意,扭头却看到张佳乐眼巴巴地瞅着他。孙哲平心里“咯噔”一声,摸了摸后脑勺,试探着开口:“要不……我背……”

没等他话说完,张佳乐已然纵身一跃跳上了他的脊背。

“你真是心地善良。”怕他反悔似的,张佳乐两手死死环着他的脖子,还不忘给他比了两个大拇指:“乐于助人当代雷锋说的就是你了!雷哲平同志!”

“谁是雷哲平啊!”孙哲平威胁般松了松手,听着张佳乐死死扒在他背上大叫,耳膜被震得嗡嗡响,心里却一片敞亮。

这小子竟然这么失态!

恨不能掏出手机给他录下来,日后时时辱之。

上楼不比下楼。张佳乐再瘦再硌人,扔上秤去那也是实打实的一百多斤肉。背着他爬到三五层时孙哲平犹能时不时与他嘴炮两句,到了第十层已经夹了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等到十七八层,便只能听到张佳乐一个人不嫌寂寞地叨逼叨了。

说的却也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孙哲平不明白,他怎么有这么多陈芝麻烂谷子能从两人早就远走高飞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时代里翻出来。明明是早该发霉的东西了,可被他掏出来的时候却偏生又带着新鲜的青草气味,让他恍惚间以为二人身上穿的都还是那一身土土的校服。

爬到二十一楼时,张佳乐突然笑嘻嘻开口:“如果我这时候说我把家门钥匙落在楼下车里了怎么办?”

孙哲平头也不抬,嘴上呼哧呼哧喘个不停,心说那就把你直接从楼上扔下去取。

张佳乐又嘿嘿笑:“吓唬你呢,怕不怕。”

怕死了。

孙哲平翻白眼。

张佳乐伸手把孙哲平满额头的汗胡乱抹了,孙哲平觉得这孙子是想趁机插瞎他的两眼,正躲着他的手,又听张佳乐道:“要不要休息会儿?”

看着楼层正中鲜红的“21”两字,孙哲平连翻白眼的力气都再吝给他了。

向上爬了没两步,张佳乐又张牙舞爪地在他背上叫了起来:“加油加油!努力努力!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孙哲平差点没给他跪下求这祖宗安生一分钟。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孙悟空总算将张玄奘背上了二十二楼。张佳乐落地的那一刹那,孙哲平腿一软差点当场给跪,看得张佳乐捂着嘴一脸贱笑:“还没过年呢,不急着拜啊。”

孙哲平扶着栏杆狂喘不止,张佳乐见状直接转身开门进屋一气呵成,气得孙哲平喘得更像他家柯基阿旺。谁料,不多时,张佳乐又开了门从里屋出来,一瓶饮料直递到他眼前。

“哝,客气什么?”看着孙哲平满是汗水的脸,张佳乐别开了眼:“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喜欢这个。”

说罢,还不及孙哲平反应,张佳乐便将饮料硬塞进他手里,转身连蹦带蹭回了屋里。

孙哲平低头看看手中饮料——

在他零花钱有限的小学时候常喝的橘子汽水,玻璃瓶,一块五一罐。

“还真抠。”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孙哲平还是忍不住将瓶口的小玻璃珠一指头戳了下去,换来满瓶子汽水气泡狂涌,喷了他一身,想也知道某人之前如何丧心病狂地摇晃过这瓶一看就是色素超标的汽水。

一股糖精的甜腻气味。

但竟然不招人讨厌。

孙哲平三口干了瓶里剩下的汽水,将瓶子摆在张佳乐家门口的楼梯旁,想了想,又转过身指着电梯威胁道:“如果你到明天还没修好,我就自己花钱换个新的,然后把你送去垃圾场碾碎。”

 

孙哲平没有看错。

淇澳小区二幢三单元的电梯,果非池中之物。

从他接送张佳乐开始的一个礼拜里,这台电梯只有一个晚上能用——张佳乐陪着合作伙伴觥筹交错喝得今夕不知何夕而根本没回家的那晚。

其余时间,不是故障就是停电,只能听着维修人员钳子碰铁皮的脆响从早响到晚。

于是,当代雷锋孙哲平同志,在张佳乐那双“刀芒潋滟”的眼的巴巴注视下,足足做了一个礼拜的人肉电梯,辛劳自比挑山工。

孙哲平想,这电梯,莫非还真成精了专与我作对不成?

也不是没想过再也不干这档子破事儿了。

然而一面天天看着那块蓝幽幽的“88888”对着他示威,另一头他又想,如果此时放弃,那之前的一个礼拜,岂不是便宜了张佳乐这混小子?

何况,每天听他讲些过去的事情,竟然也挺有意思的。

小时候,他们俩还没有像而今这样剑拔弩张,甚至可以算是最好的兄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回过神来,张佳乐还趴在他背后说个不停。孙哲平笑了笑:“讲了一路,不累啊?”

张佳乐一愣,旋即怕孙哲平突然扔下他似的,双臂紧紧环住了孙哲平的脖颈,一张脸埋进了孙哲平的背脊,许久,孙哲平才感觉他极轻地摇了摇头。

“没嫌你烦,继续说啊,我还想听。”孙哲平隐约间似乎知道了张佳乐在担忧些什么,停在原地缓了两口气:“我其实挺惊讶的,你竟然把过去那些事儿都记得那么清楚。”

“和你有关的,我都记得很清楚。”一句话脱口而出,张佳乐紧接着捂了自己的嘴,似乎在肚子里酝酿了许久,才又开口:“毕竟当年你可次次和我抢妹子。宿敌!”

孙哲平失笑:“明明每次一有妹子说喜欢我,就都会被你勾走,结果最后你还把人给拒了。你看看你现在说的还是句人话吗?”

张佳乐扁扁嘴:“一共也才八个。”

“什么?”孙哲平一顿,“我还以为只有六个!”

张佳乐不情不愿地开口:“高中,六班的王雨燕,喜欢看你打篮球来着。还有个八班的陈蜜,说觉得你人特仗义……”

“陈蜜?”孙哲平大叫起来,“不是吧!校花喜欢我?!”

张佳乐哼了一声,不说话。

孙哲平用脚趾头想也明白,张佳乐这小臭虫当年为了把那些妹子勾走都做了些什么抹黑人的事情,怒从心头起,背脊一阵颤,不知是在气还是在笑。

“好哇张佳乐。”孙哲平两手托着张佳乐的腿弯向上掂了掂,袖子抻起来了些,露出了他左手臂上的一道颜色浅淡的伤疤:“你可真是条小白眼狼。”

事情要追溯到二人小学时候,那时候的张佳乐好看得像个小姑娘,而那时候孙哲平……

依旧特别能打。

徒手一挑三,加腿一对五,带器械十个人都不够他打。

前提是,以小学生作为量级。

张佳乐和孙哲平家住得近,尽管两家大人你争我斗,两个小孩儿却还是天天一起走。

那日照常放学,张佳乐只身进了小卖部买橘子汽水喝,孙哲平就站在小卖部外的树荫里等他。

结果,等来等去始终等不到人。孙哲平有些担心,进了小卖部一看,却见张佳乐正死死攥着一瓶橘子汽水,被六七个看上去十几岁的初中生堵在小卖部后门通出的小巷子里。

“小妹,你把身上的钱给我们,我们就放你走。”带头的那男生竖着一头野鸡毛般的潮流前线发型,将他与“好学生”三个字彻底隔离。

张佳乐的脊背紧紧贴着身后墙壁,将那两瓶橘子汽水抱在怀里,摇了摇头:“我没钱,买汽水用完了。”

那男生显然不是第一次欺负小学生了,做派分外熟练。但见他手一挥,两个胖乎乎的男孩子立刻一左一右将张佳乐架离了地面,眼见着就开始脱他的衣服,吓得他闭了眼大叫:“大孙,大孙!”

孙哲平抄着从小卖部里顺来的钢柄扫帚,一个箭步便冲上了前。

后果很显然。

七八个初中小兔崽子,把比一根豆芽壮实不了多少的小学孙哲平打得几乎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幸而孙哲平一直也没放下过手中的钢柄扫帚,找到机会,冲着那带头男生的脑袋就是一棍——

长时间的骚动终于引起了小卖部老板娘的注意,趿着拖鞋踢踢拖拖地探了个脑袋出门来看情况。听见脚步声,脑袋开了花的小霸王有些心虚,伸手摸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只见满手的血,于是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被他的好兄弟们七手八脚地抬走了。

得救。

孙哲平忍着疼,向身后眼泪汪汪的张佳乐龇牙咧嘴地露了个笑:“怎么还真跟个小姑娘似的?眼泪这么不值钱啊?”

他右手还死死握着那一杆扫帚,伸出左手想要摸摸张佳乐脑后的小辫子。谁料一抬手就是钻心的疼:他的左手腕正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曲着,一看就是断得不能更彻底了。

张佳乐一见,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急得孙哲平连声道:“我不疼!我不疼的!要不,你把你那汽水给我喝一口?我就喜欢喝那个,喝一口就哪儿都不疼了。”

张佳乐连忙擦了眼泪,戳开瓶子口,将汽水递给他。

那汽水被张佳乐抱在怀里时间长了,已经染上了他的体温,喝起来温吞吞的,一点也不冰,仔细回味一下,还有糖精加过量所产生的奇怪苦味。

可是被张佳乐那一双眼睛盯着,孙哲平不知为什么,竟鬼使神差地把那瓶汽水喝了个干净。

“回家吧。”他咧开嘴笑,露出一点被橘子汽水染成了橙色的舌尖。

“嗯。”张佳乐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孙哲平的衣角,没有再说话。

孙哲平带着些缅怀般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那道疤。时间长了,当年看起来狰狞可怖把张佳乐又吓哭一次的伤口,此时也只剩下浅浅一道泛着光的痕迹:“我这条左手还为你断过呢,你就这么报答我,什么都要和我抢,就不让我过一天痛快日子。”

一有女孩子喜欢他,他就抢。

一有老师表扬他,他就拆台。

去打个篮球就能看到这小子在他对手的队伍里张牙舞爪;

去踢个足球,他就要去对手的队伍里当守门员,硬是让自己全场挂零蛋。

“我算看出来了。”孙哲平玩笑道,“你就是死都不肯让我舒坦!为什么呀张佳乐,我究竟是哪儿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报答’我啊?”

他等着张佳乐用那张刀似的嘴堵他的话茬,不料这次被骂了白眼狼,张佳乐居然没生气,反倒趴在他背上吃吃笑起来。

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颈窝里,痒痒的。

孙哲平心里咯噔一下。

糟糕。

老子这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还没等他将一颗处在混沌状态的大脑拎出些所以然来,二十二楼已经到了。

张佳乐轻巧地从他背上跳下来,看他的眼神不似平日那样带着三两分找打的意味,反倒一遍遍温柔摩挲过他暴露在外的左手伤疤上。

“我没想到,你还记得。”

他低头笑着,温和的样子倒让孙哲平一时有些不习惯。

“既然这样,我的确应该报答你。”他抬起头来,脸上是孙哲平从未见过的陌生情绪:“不用等半个月了。我待会儿把车牌和协议一并给你。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孙哲平张了张嘴,看着张佳乐一瘸一拐地挪进房子,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直到张佳乐又出门,将车钥匙和一沓协议一并递给他,他才发现,他不想接。

“是不是……我接了这车牌,以后就接不了你了。”

张佳乐眨眨眼:“你不是一直恨我设计你吗?我也玩够了,谢谢你肯陪我闹这么久。挺不好意思的。”

“没……没什么。”

孙哲平用指甲将材料的一角抠出了几个小坑来。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神色恳切:“那,今晚再跟我吃个饭?就当解约饭了?”

张佳乐大笑:“你背我背上瘾了?”

不及孙哲平回答,他将身后门一关,熟练跳上孙哲平的背,手一扬:“得儿驾!”

孙哲平笑了起来。

 

将人又从二十二楼背下来,塞进副驾驶室,孙哲平刚想发动车子,不料张佳乐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啊?哦。哦。好。我知道了。”张佳乐不住点头,挂了电话后自己转身拔开了门锁下车:“我爸叫我把一个材料顺道给他带过去。”

孙哲平眼角一抽:“明天不行吗?”

“急用,没办法。”张佳乐两手一摊,向楼道里走。

“二十二楼啊大哥!”孙哲平挣扎许久,心一横,也跟着跳下了车:“来吧,背你上去。”

张佳乐闻言身子一僵,旋即干笑道:“不用了,嘿嘿。”

孙哲平就这样,眼见着张佳乐熟门熟路地开了一楼的一户住家的门,钻了进去。

他就说这栋楼的人怎么平日连个鬼影子都不见!

张佳乐提着一个手提袋从门里出来,对上孙哲平的目光,不自在地移开了几寸,接着却破罐子破摔般,梗着脖子嚷嚷起来:“怎么,我就钱多烧的,就乐意把一栋楼都买下来,有意见?”

孙哲平刚想说确实有意见,眼前的小混蛋却一溜烟蹿到了他跟前,踮起脚尖,在他嘴唇上轻轻印了一下。

“你连腿也……”孙哲平一口气堵在喉头,却又轻易被张佳乐转移了视线。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张佳乐两手勾着他的脖子,含笑看他,那一双眼里的并刀,可不就是春波潋滟:“这下子知道了吧。”

“嗯,知道了。”

孙哲平闷闷地答,轻轻揉了把张佳乐那一头半长的软毛。

仿佛不解气,他低头,又揉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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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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