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花】忍冬(八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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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的天空蓝得像是一块玻璃。

  B市里,难得能看见这样好的天气。

  灰蓝色柏油道路上,一辆白色路虎夹在无尽车流中,随着一字长龙一寸一寸向前挪着,缓缓爬行过街侧行道树落下的苍翠阴影。

  张佳乐窝在后座,眯着眼,左右蹭着身后灰白色的皮靠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孙哲平自后视镜中瞥了后面闲不住开始打滚的张佳乐一眼:“坐不住了?”

  张佳乐滚了一会儿自觉无趣,索性大剌剌将自己摊平在后座上,捂着肚子有气无力道:“今天就早上在酒店吃了点东西,我是可饿到现在啦!”

  孙哲平笑:“飞机上也不是没有东西吃,你自己嫌难吃拒绝了的。”

  闻言,张佳乐“腾”地坐了起来,两条胳膊自靠背后搭上了孙哲平的肩膀:“要不是你改了机票生拉硬拽把我拉来B市,这会儿咱们在K市早都该吃上饭了,哪还能堵在这儿半天才走五十米。”

  孙哲平摇头笑了笑:“嗯嗯嗯,都是我。”

 

  第十赛季总决赛已然在昨夜落幕。在那与平日里并无什么不同的晚上,兴欣战胜了轮回,叶修再一次带领着他的队伍登上了位于荣耀之巅的领奖台。

  叶修在众人搀扶下捧起奖杯的时候,孙哲平正站在台下,视线略一偏移,便是张佳乐的侧脸。

  那张与他记忆中别无二致的清隽的脸孔上,显而易见地写着艳羡。可在即将溢出的激动与钦羡之后,却也总还是带了那么一丝落寞。

  孙哲平缓缓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指尖。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度,张佳乐反手抓紧了孙哲平的手掌,倏地抬头,对着孙哲平笑了起来:

  “明年我也会站在那儿的。”

  那双笑眼弯弯的,在场馆骤然亮起的灯光里一闪一闪。

  孙哲平只得别过头去,但愿离场人群的喧闹声能遮盖住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那一晚,酒店中,枕着张佳乐细细的呼吸声,孙哲平不知为何却难以入眠。

  荣耀赛事暂告一段落,他本来应当趁此时将他当年所遗漏下的缺憾一一补全。

  可是当此青空白月,从前那些被他所强压下的心绪,倒像是乘着黄浦江潮,自江心淤泥中重新被冲刷上岸。

  五年前的决赛之夜,他离开的时候,本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回来。

  他是当真决然离开,自然不会去想,在分别了五年之后,他的心会再一次如同曾经那样,被眼前的这个人全然握在手中。

  只仿佛当年的那种种难以尽叙的情愫,并没有被他在那一夜连根拔除,反而静静地蛰伏在血肉最深处,只等着重新破土萌蘖的那一天。

  那天在霸图宿舍,张佳乐吞到肚里的话的内容,其实他再明白不过。这许多年来,他们之间横亘了多少重沟壑,他不敢去数,只怕自己数不清。

  床下张佳乐兜里那两张去往K市的机票几乎要被他攥出水来。他在害怕什么犹豫什么,孙哲平自然也清楚,可话语兜兜转转到了嘴边,却只怕将张佳乐那一片苦心打破。

  这些年来,在他所看不见的地方,张佳乐究竟经历过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又向他隐瞒过多少自己所受的委屈?

  他伸出手指,沿着张佳乐的脸颊滑向下颔,目光同窗外月光交织在一处,端的是无边温柔。

  孙哲平,你完了。

  他略略蹙眉,暗暗地想,嘴角倒噙着笑,满脑子都是一片昏沉的甜。

  你欠他的,这辈子还怎么能还得清。

  他自枕头下摸出手机,轻轻点了几下,又忍不住看了看张佳乐露在被子外的那小半张脸,叹了口气,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怎么办?一点一点还,一辈子还不完,那……

  还能怎么办呢?

  也就只有下辈子接着还了。

  放下手机,又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孙哲平伸手握住他的指尖,放任自己沉入黑甜之中。

 

  “说起来我还没跟你好好算算呢,晚上趁我睡着了改机票,拉我来B市到底想干嘛?”孙哲平的白色路虎堵在车流之中,车外阳光灿烂,把玻璃晒得滚烫。幸而车内冷气呼呼地吹着,终于还是将张佳乐满肚子的火气压下去了一些。

  “就想带你好好游览一下首都。怎么?”孙哲平眉尖一剔,“你倒说说看,这么多年,我是跟你把差不多全K市的米线店都吃遍了,你跟我来B市好好玩过吗?”

  “孙哲平,我怎么觉得又要被你坑?”张佳乐一脸怀疑,“当年你说请我吃老北京风味名吃,那豆汁儿的味道我现在都记得!”

  孙哲平大呼冤枉:“你记仇也记得太久了吧!我想礼尚往来都不允许了?”

  张佳乐撇嘴:“那你现在是要带我去哪?话说在前头,拒绝各种怪味食品。”

  “南锣鼓巷,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没有。”张佳乐如实摇头。

  “跟K市南屏街是一回事儿。”前方绿灯,长长的车龙总算动了起来。孙哲平轻踩油门跟上前车:“但……想给你看点别的东西。”

 

  停好车,一路步行,顶着炽烈的太阳,张佳乐汗流了一脊背,跟着孙哲平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恍惚间竟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化成一滩水洒在他脚下的石板上。

  皮肤黏潮,却依旧有一只带着比阳光更灼热的温度的手,穿过层层人海,拉住了他的手。

  孙哲平收紧了手指不让他甩脱,看着张佳乐被晒得红红的脸,向他眨了眨眼,凑近了他的耳廓:“我以前在这儿摆过摊。”

  “真的假的?”张佳乐睁大了眼,“我还一直以为你……”

  “只不过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罢了。我当初打工的那个网吧也在这附近呢,你要有兴趣的话待会儿可以带你去看看。不过现在先得把你的肚子给填满了。”孙哲平笑了笑,拉着张佳乐,从人群中轻车熟路地辟开一条道,七拐八拐,钻进了路旁小巷子里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推开小店的玻璃门,混合着烧烤气味的冷气扑面而来。张佳乐被呛得咳了两声,孙哲平倒如熟客一般穿过挤挤挨挨的桌椅,径自从后厨窗口处提来了两个白色塑料袋。

  “最早的时候当网管,穷得连饭钱都没着落,我就来这边帮人看摊子,顺便就发现了这个店。”他将一个塑料袋递给张佳乐,自己则从另一个袋子里掏出一根羊肉串来:“这家店虽然位置偏僻了点,但味道是整条街上最好的,价钱又便宜,跟那种普通景区民俗街上糊弄人的店可不一样。”

  张佳乐眨了眨眼:“你可从来没跟我说过有关你以前的事情。”

  “想知道什么?今天都告诉你。”孙哲平抬起脚尖,勾开一条结着油垢的金属面圆凳:“先坐下吃饭?”

  “不行我等不及啦。”得了承诺一般,张佳乐突然高兴起来。他将胳膊穿过塑料袋耳朵,两手推着孙哲平的脊背,将他一路推出小店去:“路上吃。先带我看看你以前摆摊的地方呀?”

  孙哲平无奈地笑:“好好好,你小心看路。”

  室外的热浪翻覆下,孙哲平与张佳乐一前一后地随着人潮向前走。

  张佳乐一只手擎着五串羊肉,啃得满嘴是油,犹不忘时刻回头关照身后的孙哲平两句:“你以前摆的摊子呢?”

  “都多少年啦,早都没了。”

  “那卖的什么?”

  “文化衫,上面印字的那种。”孙哲平一阵好笑,“问这么仔细,想关照我的生意吗?”

  “可不是。”张佳乐嚼尽嘴中羊肉,幸而没将舌头也吞下肚去。他用手背将糊了他一脸的汗水抹向一边,倒将满手的孜然味沾染得到处都是。

  阳光自头顶炙烤着地面,身周满是烧烤的孜然气味。

  这一阵灼热眩晕的幸福感却如此真实而熟悉。

  “孙哲平。”

  张佳乐立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身将手中的竹签塞进了孙哲平手中的塑料袋,顺势趴上他的肩膀,小声道:“我们这算是在约会吗?”

  孙哲平一愣,继而失笑:“你非得说出来是吗。”

  张佳乐咬着嘴唇笑了:“那走!我们去买文化衫。”

  “不是说我的那个摊子早十几年都没了吗……”孙哲平话音未落,张佳乐倒兴冲冲地拉着他往前走:“没了找个别的不行吗?”

  向前走了两步,见孙哲平依旧没跟上,张佳乐眼珠一转,忽然转身,将满手的油尽数抹在了孙哲平的前襟上,狡黠一笑:“哎呀,衣服脏了,买件新的替换一下?”

  孙哲平扯着领口,还没将衣服扯到鼻尖跟前便是一阵烧烤气味扑面而来。他眉头一皱,倏尔也伸出手去,将自己手上的油蹭在了张佳乐的衣襟上,不等他反应,已三两步冲到了前面去,回头大笑:“走着?”

  逆着阳光,张佳乐看不清孙哲平的脸,只能看见那一排白森森的牙齿,整齐地排成一道令他心跳骤乱的弧。

  “走着。”为了掩饰那一交睫的羞赧一般,张佳乐强作镇定,向前跨了一大步,一把拉住了孙哲平的手。

 

  两个人沿着那条小小的巷子一路闲逛,张佳乐似是来了兴致一般,对什么都感兴趣。孙哲平也不急着往前走,便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脸得色地向自己表演砍价神功。

  眼见着张佳乐又以三折砍下两件印花衬衫,孙哲平忍不住开口:“你这些都哪儿学的?”

  “厉害吧。”张佳乐得意一笑,顺手便将另一件T恤往孙哲平身上比划起来:“看我妈砍价看多了,自然就会了。”

  阳光被小巷的墙壁遮去了大半,可张佳乐的脸颊还是红红的。若不是在一旁摆摊的小贩还看着他们,孙哲平甚至以为自己会忍不住就这样抱住眼前的人。他干咳一声:“你买这么多,怎么穿的过来?”

  张佳乐不明所以,抬头看向他,眨了眨眼:“又不是我自己穿,还有你啊。”

  在那一刹那,孙哲平仿佛失去了全部思考的能力。

  “你……你要是喜欢……”嘴唇开始颤抖,破碎的音节不受控制般一个接一个地从他的喉头向外跳:“一样两件,我们都能……”

  “想什么呢!”张佳乐笑着剜了他一眼,转身拎过老板包好的几件衣服,递给了孙哲平:“拿好,走了!”

  接过袋子,一瞬间所有的理智又像是回到了身体里一般。想着方才的失态,孙哲平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但张佳乐却还在前方看着他笑得一脸狡黠,于是他便也只能摇头笑着跟上他的脚步。

  巷子不那么长,两个人一边吃着路旁冷饮店中买来的冰棍一边走着,很快就到了尽头。但孙哲平似乎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拉着张佳乐的手,与他穿过马路,又走了一会儿,待得张佳乐身上的汗将他好不容易在冷饮店中蹭着空调晾干的T恤又一次浸得湿透,孙哲平总算停了脚步,转过身来。

  他的身后,张佳乐的眼前,是一座鼓楼。

  纵然是盛夏,这个时候,高悬在头顶的太阳也将将有了些西沉的迹象。三两缕绯色浮云绕在鼓楼勾起的斗角上,将檐上整齐排着的那一串仙人神兽映出些泛金的颜色来。

  “张佳乐,你听我说。”

  孙哲平轮廓分明的脸在暮日中渐渐柔和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一般,一字一句开口:“有关我家里的事,我以前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实话。”

  “你在蜘蛛洞穴门口组我的那天,我刚刚被赶出家门,身上只有六百块钱,还不知道晚上可以住在哪里。”

  “网吧早些年拆了,就在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

  “每年过年,我回B市,但也不会回家,因为那时候我爸跟我就差断绝关系了。”

  “那年除夕竞技场里,是我离家这些年第一次有人给我放烟花。”

  “我当年走,是我不想拖累你。你值得拥有更光明的未来,但我因为几句话却退缩了。”

  “我不是个那么勇敢的人。”

  “张佳乐,你看清我。”

  孙哲平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几经措辞,却最终也没有将那句“但请你不要离开”说出口。

  他自说自话地走,又自说自话地回来。此时,还有什么能给他勇气,让他恬不知耻地说出“不要离开”这一句话。

  但张佳乐还是懂了,笑了,向他倾身而来。

  落在他嘴唇上的,不是回应,是一个冰冰凉凉的吻。

  仿佛还带着冷饮店里那一支冰棒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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