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花】忍冬(四十一)

·原著向


  朝阳卷云轻红色,春深露浓。晨雾未散,将醒未醒的街道上,唯有几杆老旧的路灯仍半睁着惺忪迷蒙的睡眼,透过层层白纱,驱散半扇昏叆。

  路灯的光连同霞光一起透过晨雾轻轻拍打在他的脸上,像是给他覆上了一层橘黄的纱。迎面的风还带着些料峭余意,然而只披着件薄薄风衣的孙哲平却还是出了一额的汗。

  怀中的张佳乐平时看起来很瘦,摸起来很硌,但是抱起来却是意料外的重。

  凌晨五点十五,天将亮未亮,街上一片寂静。他抱着张佳乐在战队小楼门口等了将近十五分钟,却连一辆车的影子都没看见。时间一长,只觉得两条手臂渐渐变得麻木沉重,迟滞的钝感中间或泛着一两丝尖锐的、满闪电视屏幕雪花般的痛。

  他叹了口气,湿热的呼吸打在清冷潮湿的空气里,同眼前雾气融作一体。他慢慢蹲下身子,一只手从张佳乐膝弯后缓缓抽出,一只手紧紧扣着张佳乐的右臂将他轻轻放到了地上,又转了个身,把人小心翼翼地背了起来。

  张佳乐的身体很烫,炽热的温度隔着风衣薄薄的布料熨帖着他的脊背,两只手臂软软地垂在他的胸前,略长的头发和细软的呼吸在他的颈边一下下拂着,却让他愈发烦闷——他感受得到他微微的颤抖,听得到他低弱的呻吟,心下一片焦急——然而却还是没有车。

  小楼门口的公交车还未到早班发车时间,站在风中打的只让他在微冷的空气中更加感觉到张佳乐滚烫的体温。孙哲平咬了咬牙,将张佳乐又向上背了背,向着大雾深处迈开了腿。

 

  张佳乐在一片温柔的颠簸中睁开了眼睛。

  先映入眼帘的是孙哲平的侧脸。

  “醒了啊。”孙哲平微微偏过头,用余光扫了他一眼,脚步不停:“坚持一下,马上到医院了。”

  “放我下来吧,自己能走的。”冰冷的空气被他吸入肺里,再吐出是便又是滚烫的。张佳乐张口还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一抬头,只发出了一声低弱嘶哑的呻吟,一阵眩晕便瞬间自他的脑内扩散开来,将他的脑髓搅作一团。手脚的力气仿佛都被人抽了个干净,意识到自己目前处境而还想挣扎一番的张佳乐,此时只得继续乖乖趴在孙哲平宽厚的脊背上,轻轻将头枕上他的肩窝。

  孙哲平的胸膛中发出了一声闷笑:“就你这样还能自己走?老老实实趴着吧,医院还好也不太远。”

  张佳乐看着孙哲平额上满是细密汗珠犹自嘴硬的样子,想要笑一笑,却终究没有力气。孙哲平身上的气味同沁凉的露水气味一同充塞鼻腔内,扎得张佳乐鼻子一酸,差些哭出来。

  自己的一颗心脏明明已经被砸得一片狼藉,却永远会在下一次的温暖到来时,依旧忍不住自己动手,无视所有的痛,拿着玻璃胶把心一片片粘好,再怯生生地递出去让人往地上砸,自己在一旁傻笑着拍手,“砸得好”、“砸得好”地嚷嚷。

  好不甘心啊。

  可是又怨谁呢?

  张佳乐苦中作乐地一笑。

  可别这么浪费玻璃胶,玻璃胶知道了会哭的啊。

  他的声音从孙哲平背后传来,闷闷的:“为什么不打车。”

  “我倒想,打不到啊。能打到谁背你这一百多斤肉走着去。”孙哲平哭笑不得,“病好了以后你可真该减肥了啊。”

  “屁,我比你轻多了。”张佳乐用最大的力气往孙哲平背上又拱了拱,将自己与他之间的间隙又挤出去了一些:“走多久了?”

  孙哲平的声音中夹杂着喘息声:“大概十几分钟?再五分钟就到了,你别说话了,趴我背上睡会儿,到了会叫你的。”

  张佳乐仍想回嘴,然话到嘴边,转了一圈之后却是无论如何也没力气说出来。

  不敢将之定义作因祸得福,不敢告诉他自己的窃喜与忐忑,不敢让他知道眼前那一方脊背竟于不觉间将他的心又一次充得满满当当。只趴在他宽厚的背上,感受着柔浪起伏颠簸。

  街景在眼前陆离光怪地扭转,身体的无力与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绞成钝钝的痛。倦意趁虚而入,所有的疲惫都在最后归于一片静寂的黑暗。

 

  脑中不复早先一片疼痛的混沌,周身却满是粘腻的燥热。

  张佳乐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身在医院的输液室。

  手上挂着吊瓶,瓶里的药水堪堪将尽。他试着张嘴喊护士,发出的仍是一片低弱的嘶哑声音。无奈之下,他举起另一只没挂着吊针的手,用力挥了挥,身上盖着的一件风衣外套也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到了医院的地上。

  他慢慢弯下腰捡起外套,扭头看见坐在他身边睡着的孙哲平。

  孙哲平的外套正在他的手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因而只穿了一件宽松T恤的孙哲平抱着两条裸露在外的胳臂,睡得并不安稳。只是同张佳乐一起熬了个通宵,又背着他一路赶到医院直到他挂上盐水,孙哲平的确也应是累坏了,也因此才会歪着脑袋靠在医院输液室冰凉的金属椅背上,不知不觉地进入黑甜乡。

  护士手脚麻利地拔出插在空瓶中的针头,插进另一袋盐水中,针尖漏出两滴冰凉的药液,溅在了孙哲平的手背上。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些微凉意,他一挺身坐了起来,眯着眼看了看新换上的盐水袋,反手就撩开张佳乐的刘海,探上了他的额头。

  “好多了。”他收回探在张佳乐额上的手,又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我把你送来那会儿,四十一度三,额头上都能煎鸡蛋了,医生说你只是压力太大心情不好外加受了点小风着凉了我还不信。”不等张佳乐说话,他又咧开嘴笑起来,一口白牙明晃晃地刺痛张佳乐的视网膜:“饿了吧?”

  变戏法一般,他伸手从旁边的座位拎起两个塑料袋,在张佳乐面前得意地晃了晃:“昨晚上那碗米线你也没吃呢吧。”他悉悉索索地剥开塑料袋,把其中的一袋豆奶拧开盖子递到张佳乐手里:“给你买了豆浆和刀切馒头,有点凉了,你先垫垫。油条和包子太油了没敢买,怕你消化不好。”

  指尖所触明明是温凉的豆奶,可仿佛就是有袅袅热气一片片熨帖地覆上眼球,熏得张佳乐眼眶通红。

  为了堵住即将涌出眼眶的雾气一般,张佳乐忿忿一口咬上豆奶瓶嘴,用力吸了起来。空置了许久的胃袋已然感受不到饥饿,在他几口豆奶下肚之后也只是开始了一阵麻木的隐痛。

  前路明明已渺茫黯淡,然而柳暗花明之后却又是在眼前空前闪耀的希望的光。

  如果只是朋友,可不可以请他不要对自己这么好?

  虽然这样想着,但是临了还是忍不住如飞蛾扑火般投奔向那一块光明与温暖。

  “孙哲平,我要努力。”张佳乐突然小声开口。

  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勇敢,能够强大到不再为琐事烦恼、克服一切艰难险阻奔向梦想,能够勇敢到不再纠结于内心的情绪和他人的目光、听从来自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他要努力变得更强大、更勇敢,强大到取得冠军,勇敢到表明心迹。

  之前对自己默默许下的承诺又一次在张佳乐心头耳畔回响起来。他郑重地扭头:“干死微草。”

  “嗯,干!”

  “干死皇风!”

  “妥。”

  “干死嘉世!”

  “必须的!”看着张佳乐咬着馒头口齿不清的样子,孙哲平忍不住笑了起来,从张佳乐膝上捞起他的外套,用力抖了抖,又披到了张佳乐的背上:“不闹别扭啦?”

  “先干死他们拿了冠军再说!”张佳乐飞了他一眼,把输液速度调到了最快,不安分地向护士站看了看:“你去问问护士另一只手能挂不能,早挂完早回去训练!”

  “我请好假啦你个傻逼,想挂进手术室啊你。”孙哲平将输液轮调慢了一些,“你先挂着,我再眯一会儿,你有事就叫我啊。”

  张佳乐别过头去,没有应答。

  直等到耳畔那人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而深沉,他才红着脸,轻轻地将他靠在椅背上的脑袋,挪到了自己肩上。

 

  对微草之后的比赛还算顺利,半决赛第二场中,百花以主场8:2的成绩取得了胜利,挺进了第三赛季总决赛。

  孙哲平唯一意外的是,下台之后,在百花的选手通道口,他竟碰见微草那刚出道就任了队长一职的、击碎了所有新人墙的奇怪少年。少年似乎并不意外会在此碰见孙哲平,也没有对对百花顺利进入总决赛稍许祝贺,只是用他一大一小的一双眼瞥了他一下,突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红鸾星动。”

  只留下四个字,少年转身扬长而去,剩孙哲平一人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

  “记者会要开了,你愣在这儿看什么呢?”张佳乐从背后绕上来,拍了拍孙哲平的肩。

  孙哲平看了张佳乐一眼。

  “没什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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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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