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花】忍冬(四十)

·原著向


  “砰。”

  随着一声公文包扔在实木办公桌上的闷响,坐在办公桌后正埋头看文件的孙父只轻轻一霎眼皮,淡淡扫了扫眼前将西服袖子连同内里衬衫一同捋上手肘、平白给端整的布料折出数道褶皱的青年:“衣服没有你这么穿的。”

  孙哲平胡乱地将袖子从手肘撸下,转头大剌剌在办公桌另一边的皮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我不干了。”

  “年轻人还是脚踏实地一点,从基层开始做好啊。”孙父没抬眼,只是手上钢笔的金色笔尖在文件上划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黑色痕迹。他轻轻皱了皱眉:“不过既然你不想在子公司做,那就回来吧,总有位置给你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孙哲平抬起眼睛,不知看向何方:“我要回荣耀去打比赛。”

  孙父终于从他的金丝边眼镜后抬起了眼睛。他的目光从镜片之后射来,锐利无端:“你说什么?”

  “我说,”孙哲平站起身来,双手撑住桌面,一双眼睛径直对上了了孙父犀利的目光,毫无畏缩与避惧,一字一顿地开口:“我,要,回,荣,耀。”

  “不行。”孙父冷笑一声,镜片后的目光更尖锐两分,仿佛能将他每一寸的肌肤血肉都剖析开来一般。

  孙哲平依旧撑着桌面,抬起的剑眉无端生出一股威压来,生生将孙父向他袭来的压迫感顶了回去:“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孙父一抬眉毛,冷笑道:“这由不得你。”

  孙哲平不为所动,近乎执拗地迎着父亲的犀利目光扬起一个笑来:“你拦不住我。”

  “七年之前你也这么说。”似乎对孙哲平的回答早有预料,孙父索性将手中钢笔旋上盖子,抱着手臂,向后倚进椅背,好整以暇道:“但是你最后还是回来了。”

  “可是我要走的时候,谁都挡不了我的道。”孙哲平耸耸肩,脱下身上的西服外套和西装马甲随手搭在了桌上,撸起衬衫袖子,转身向门外走去:“七年前你挡不了,今天你也挡不了。”

  孙父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你这是在向我示威吗?”

  “不。”孙哲平没有回头,只微微一笑,“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罢了。”

  “你的手好了?”看着孙哲平的背影,孙父的目光突然落在他依旧缠着绷带的左手上,冷硬开口:“你觉得凭你现在这样,会有战队要你么?”

  “总会有的。”似乎一件心事了却,孙哲平轻松地向后挥了挥手,旋即走出门去:“就算没有,我自己组也会回去的。”

 

  走出遍铺绒软地毯的办公室,孙哲平的皮鞋跟敲打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大楼顶层空阔明亮的大厅中来来去去地回荡。正是春深,窗外料峭却也不能同阳光一般透过薄薄一层玻璃窗,于是最后微微拂过孙哲平裸露在外的小臂的,也就只有中央空调吐露出的丝丝暖风。

  孙哲平的口袋里装着他的帐号卡。

  钟叶北给的帐号卡名字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技能点的分配也不尽如人意,只是一身装备着实不错,因而孙哲平在柜子底层翻找出了自己在很久以前建立的小号,将玩蛋小超人身上 的装备一一转移到了自己仍未满级的小号上。

  当年在他与张佳乐成名之后,再进游戏便颇需要一些工夫。大号自是不能再用,在二人建小号时,他一时脑热所取的“落花狼藉”的典故便被张佳乐翻找了出来。

  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藉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佩声悄,晚妆残,凭谁整翠鬟?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

  李后主的词字里行间自然都是丝丝缕缕的惆怅,下半阙的闺中怨词自然也被张佳乐当作把柄抓住,嘲笑了他许久。

  然而落花狼藉、诗酒阑珊与闲散春日、醉梦笙歌,却是他少时所求而不可得的,封藏于心的愿景。

  他所求的,除却燃烧着他生命的荣耀,不过再就是一份闲适安恬。

  而今想来,与张佳乐所度过的那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日子,却是他所求生活的全部——为梦想而奋斗,然而却又拥有着一份安宁快乐的日子,一个值得全心信赖的伙伴,一个有幸两情相悦的恋人。

  那日张佳乐给自己的小号取了个“浅花迷人”的名字,还非要让孙哲平将他的小号命名作“闲花春叶”。孙哲平想了又想,终于还是点头应承着的同时,手上打下另一行字:

  再睡一夏。

  春日长,有闲花落地,落花狼藉,更有乱花扰眼,浅花迷人。

  然而他却只想在阳光烂漫而花疏荫重的夏,摒却所有的花朵纷繁,只抱着一个人,好好地睡到秋意深浓。

  往矣往矣,休矣休矣。

  孙哲平按下电梯按钮,看着显示屏上银白的数字一路从1开始跳动。

  往者不可鉴,幸而来者犹能追。

  幸而他那经过数年不间断复健的左手不再同以往般僵硬疼痛,幸而他最终接受了钟叶北的请求重新登上了游戏,幸而他还有一个虽然尘封却并未遗忘的小小火种……

  幸而他对荣耀的爱依旧健在。

 

  那夜,打开电脑,登陆游戏,在短暂的因离开太久骤然回归而产生的不适应感消退之后,潮水般涌来的是深浓的熟悉与眷恋。

  如他所料,荣耀于他,便是一旦沾染,就再也摒弃不掉的。

  慢慢地转动着视角,反复重温着那一份久违了的、血管中来回滚动的蠢蠢欲动的激情,孙哲平忍不住在电脑前坐了整整一个通宵。

  清晨时候,迎着窗外缓缓升起的橘红色日轮,他轻啜了一口手边的金银花茶,冰冷失温的茶水在舌尖翻搅出一丝丝的苦来。

  自当年他与张佳乐拉帮结派成立战队、各项事务逐渐走上正轨之后,身为职业选手保持状态的自觉,他便很少再熬夜。

  印象最深的一次,还是第三赛季季后赛的一天。

  前一日他们刚以大比分在半决赛客场战胜了微草,可张佳乐却依旧闷闷不乐。

  虽说张佳乐的郁闷不爱搭理人是从对霸图的主场比赛结束之后就开始的,然而在对微草的客场比赛结束之后,那股子郁闷劲简直实体化了一般,映得他一张白皙的脸泛着惨绿,引得方圆三米内几乎无人敢于靠近——在个人赛第一场中,被刚刚出道的微草新人王杰希以30%的血量优势战胜,更在团队赛中被微草BOX-1而发生失误最终被微草抓住机会集火下场,最后全靠孙哲平一挑三艰难挽回战局,张佳乐的怨气也不算平白无故。

  因而一下飞机回到战队小楼,当别的队员纷纷回到自己房间休息调整的时候,张佳乐连行李都没放下,一言不发,直奔训练室。

  孙哲平心里也清楚张佳乐的郁闷,于是也由着他闷在训练室里自我反省。晚饭时叫他,张佳乐照例又是不去的,孙哲平也无奈又打包了一份米线带回小楼放到他手边;只是当熄灯时间到了之后,孙哲平在黑黢黢的宿舍里睁着眼睛躺了半天,依旧不见张佳乐回来。

  他只得扒了扒头发在床上坐起来,随手披上一件外套,趿着拖鞋下楼去找他。

  下楼一看,训练室的灯果然还在向寂静而黑暗的走廊透着。推开训练室的门,咔嗒咔嗒敲击键盘的声音便传入他的耳朵。不算大但绝不小的训练室里只一台电脑开着,映亮张佳乐没有表情的脸。

  “你还不睡,都熄灯了。”孙哲平走近一看,晚上买给张佳乐的米线早已凉透了,米线在汤中泡得涨而软,满满地向外胀着,发出一股辣油冷却的气味:“晚饭也不吃。”

  “不饿。”张佳乐头也不抬,手下操作不停,屏幕中的几个小红点在一瞬间被他所操纵的小人射爆:“你先睡吧。”

  孙哲平将装着米线的塑料袋系紧了些:“你都连续练了大半天了,再这么练下去要出事的。今天的比赛不完全是你的问题,我们对于微草方面的战术布置有错误,下次大家讨论之后就能避免,你没必要……”话说到一半,他看着张佳乐似乎完全没有在听他说话,他叹了一口气,突然拉开张佳乐身边电脑前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顺手打开了电脑。

  “你干什么?”张佳乐终于抬起头,惊异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在训练室惨白的灯光映照下白森森的怕人,而嘴唇也干燥起皮,不知他已经多久没喝水。

  “你先吃点东西。”孙哲平将米线往张佳乐面前推了推,“你不是要练?我陪你一起练啊。”

  “你没必要……”张佳乐蹙着眉,话刚出口却被孙哲平堵了下去:“开都开了。”他一脸强横的坏笑,熟练地打开桌面上一个训练软件。

  张佳乐没再说话,只又埋头屏幕前,十指翻飞敲起了键盘。

  寂静的夜里,安谧百花小楼只亮着第一训练室的一盏灯。没有人说话,只有敲击节奏与质感全然不同的两道声音在房间内回旋纠缠。

  一夜无语,但时间飞快。

  小楼外的朝阳斜斜升起的时候,孙哲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侧目瞥了一眼身边的人,见张佳乐似乎终于熬不住了一般,趴在了电脑屏幕前。他闭着眼,黛青色的睫毛在斜斜透入窗里的阳光下,在他脸上落下纤长的投影,间或颤动一二,仿佛雨后抖动着翅膀的蝴蝶。

  不知为何,孙哲平的心跳突然有些乱了。

  他竟有些想要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一下眼前的那张花瓣也似柔滑的脸。

  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但只一碰——

  “张佳乐!”孙哲平心中一窒——手下的皮肤如他期待中一样的柔软光滑,但却滚烫;再仔细看着张佳乐的脸,那层橘红的光晕不过是朝阳善意的赋予,待到他遮住光再看,哪还有一丝血色?

  “张佳乐你醒醒!”孙哲平摇晃着张佳乐的双肩,不断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张佳乐似乎终于有所感应,费力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想要张嘴说些什么,但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孙哲平“腾”一下从座位中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拉开张佳乐的椅子,手一抄便将他抱了起来:

  “我带你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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